吳磊 & 蔣勤勤 

導演可以與攝影共同完成“草木”的拍攝，但想探訪“人間”，無疑需要與演員合作?！恫菽救碎g》收獲了對于導演的嘉獎，譬如第3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提名，還有第17屆亞洲電影大獎的最佳導演提名；與此同時，它也收獲了對于表演的嘉獎，主演蔣勤勤便獲得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女主角的殊榮。

這部影片于4月3日在國內上映。我們趁此機會，采訪了影片的兩位主演。他們的角色都非常復雜：吳磊飾演的何目蓮既要尋找失蹤父親的蛛絲馬跡，又要面對母親人性的崩塌；蔣勤勤飾演的吳苔花原本是位內向的采茶女，因被騙入傳銷組織“蝴蝶國際”而變得瘋狂。

主演們都曾被顧曉剛的前作《春江水暖》所打動，也都在《草木人間》的拍攝中，收獲了獨特的表演體驗。顧曉剛在現場強調即時的指令，不斷鼓勵他們拋下劇本，摸索自己對角色的理解。因此，兩人在影片高潮的瘋狂，不只是屬于影像的瘋狂，也是屬于吳磊與蔣勤勤的獨特瘋狂。他們似乎都沉浸在故事中，漸漸分不清角色與自我的區別。

在兩人的訪談中可以發現，在銀幕上那些動作與臺詞的對手戲背后，還隱藏著思維與直覺的對手戲。在這部用草木思考人間的影片里，他們成為了重要的媒介。

吳磊

吳磊：變成自然之子，和植物說話

您和顧曉剛導演最初是怎么聯系上的？

吳磊：我之前就挺喜歡顧曉剛導演的《春江水暖》。后來是他把劇本發到了我這里，我看了故事以后，一下子就被吸引了。當然，我一開始猶豫了很久，因為很怕自己完成得不好，當時還在拍另一部作品，擔心狀態調整不過來。但導演和制片人給了我很多鼓勵，讓我最后有了信心。后來合作的過程也很幸福，我們前期聊了很多次天，不僅僅是針對《草木人間》，也會聊一些喜歡的、不喜歡的電影，平時的愛好等等，總之就是增進對彼此的了解。別看顧曉剛導演看起來這么文藝，其實以前也是個電競少年（笑）。

除了《草木人間》之外，您最近還演了《不虛此行》等較有文藝片氣質的作品，可以談談最近接戲的思路嗎？

吳磊：我當然也想嘗試各種類型的作品，但我沒有刻意去選擇某種題材，只是會篩選自己碰到的機會?？傮w來說，我還是以角色為主，還是會選擇那些吸引自己的角色，也會根據不同的題材，決定表演風格的調整與變化。

吳磊

您在拍攝過程中最大的感受是什么？

吳磊：我覺得這次表演的即興感很強。導演給了我們很大的表演空間，而且總是會在現場給我們新鮮的刺激和指令，大家就需要根據新的情況，做出新的反應。我們常常開機就會拍很久，最長可能有兩個小時，但那場戲估計也就兩三句臺詞。導演會告訴我，等我想說話了再說。所以我就要慢慢感受影片中的空間、人物和表演，靜靜地等待那個適合行動的時機。在這種長鏡頭里的表演可能就會比較連貫，看起來也真實一些。

吳磊 & 蔣勤勤

您在影片中有許多身處鄉村的戲份，您自己的生活重心則主要在城市里。您是如何沉浸到角色中的？

吳磊：何目蓮這個角色其實比較復雜，他雖然來自鄉村，但身上的鄉村氣息已經褪得差不多了，畢竟他在城里讀了四年大學，所以還是相對適應城市氛圍的。但當然，他的內心還是和自然有很深的聯系，他有點像是“自然之子”。我說的自然之子，不是超級英雄片里那種有特異功能的角色，而是說他可以和自然融為一體，和樹木、蟲子、小動物都很親密。他不是自然的代言人，而是自然的孩子，就像樹林里的一株植物、一棵大樹或是一朵蓮花一樣，有種不爭不搶的氣質。所以我在拍攝之前會去植物園，自己也會養一些植物，希望可以對植物產生更深刻的聯系。

您養了些什么樣的植物？

吳磊：比如三七葉、朱頂紅，總之各種花花草草都有。我覺得植物是有喜好的，它們也會思考，也會尋找光的方向，尋找養分所在的地方，也有不喜歡的東西。你就需要去理解植物的語言。在拍攝的時候，我們也拍了很多和植物對話的戲，這樣說起來其實有點玄乎，但我覺得它們真的有自己的智慧。

吳磊 & 蔣勤勤

雖然目蓮這個角色大多數時候情緒都比較穩定，但也有差點陷入瘋狂的時候，您是怎么思考他當時的狀態的？

吳磊：因為當時不斷地拍攝傳銷，我也會一直接受刺激，目蓮最后的那種絕望和難以置信，其實和我本人的感受還挺重合的。我記得他在瘋狂的時候好像陷入了混沌，一直在砍一棵樹。我覺得這種砍樹的過程，不只是弒父、殺死父親的過程，也是在殺死他心中的良知、正義和純真。那種分不清主動和被動的感覺，也是我真實的體驗。好在他最后還是及時地醒悟了過來，回到了生活的正軌。

吳磊 & 蔣勤勤

您自己也會創作一些影像，包括《騎有此理》這樣的vlog。您現在合作的導演也越來越多，現在如何看待拍東西這件事？

吳磊：那些vlog的拍攝，其實都是根據我自己的喜好，怎樣有趣、怎樣好玩就怎么來。對我來說，那是一種和日常不同的漫長旅程，前期選地方、做計劃、到路上拍攝、收集素材做后期、調色剪輯、最后發布、閱讀粉絲和觀眾朋友的反應，都是旅程的一部分。不過，其實我一直有點抗拒“《騎有此理》導演”的這個身份，雖然也不是不能接受，但總是覺得有點緊張。因為我覺得每一行都有專業的人，不是我覺得自己是導演，我就是了。但我好像也確實找不到更好的形容，或許我只是想做自己人生的導演吧。

蔣勤勤

蔣勤勤：瘋的不只有吳苔花，還有蔣勤勤 

可以談談當時選擇這個項目的契機嗎？

蔣勤勤：契機就是顧曉剛。我在看過《春江水暖》之后，就認定他是我值得合作的一位導演。我非常欣賞他的影像，也很認可他對電影的要求。在《春江水暖》里，你可以看到他的攝影像畫卷一樣，景色拍得那么美，人物又是那么鮮活。而且他使用了很多非職業演員，都是他的親戚，他們完全可以融入到影片里，一點也不突兀?？傊?，我覺得他是非常有能力的導演。

其實在《草木人間》里也有許多非職業演員的使用，您作為專業演員，可以聊聊在這種表演環境中的體驗嗎？

蔣勤勤：在這種環境里，如果說非職業演員的任務是“演”，那么職業演員的任務更像是“藏”。如何隱藏得更好，如何融入到這個氛圍里，就是我們要面對的難題，至少在我看來還是有一定難度。要是我一亮相，大家覺得這個人根本不像采茶女，沒演出底層中年婦女的形象，那我的表演可能就失敗了。所以我總是要留心，把“蔣勤勤”藏在“吳苔花”的背后。

蔣勤勤

您在順利地“隱藏”以前，做了哪些準備工作？

蔣勤勤：首先，其實導演給我打下了很好的基礎，他的劇本寫得非常豐富、完整。他還為我做了人物小傳，這些其實本該是演員自己的工作。他在采風之后，拍了很多紀錄影像，還給了我們許多關于傳銷的資料。我們拍攝之前仔細閱讀后，又到現場先待了六到十天，和采茶女們一起吃飯、生活，然后才進入真正的拍攝。此外，前期采茶女的場景其實拍了很多，最后剪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，我都覺得有點心疼（笑）。

吳苔花這個角色一開始是個比較含蓄的茶女，但進入傳銷組織后，漸漸陷入了瘋狂。您如何把握這個角色的劇烈變化？

蔣勤勤：首先我會回歸人物之前的經歷，因為她的過往是一切轉變的根源。她之所以在橋下發瘋，都是以前的事件累積的結果。我們基本是全程按時間順序拍攝的，導演沒有跳拍，或是改變場景的順序，所以我也能更好地理解人物的動機。另外，拍攝這部影片時的沉浸感特別強。雖然我們是在拍戲，但在那個密閉的空間里，被傳銷組織一遍遍地宣傳的時候，我甚至覺得蔣勤勤自己也被異化了，整個人都陷到了吳苔花的角色里。所以我會進入被洗腦的狀態，拋棄自己的思考，不再想著要表演或表達什么，而是自然地跟從導演的指令。比如那場船上的戲，那艘船其實是固定在石頭壘起來的臺座上，是非常形式化、舞臺感很強的。但我會很自然地把它合理化。因為表演的時候是這種狀態，所以當我看到影片和花絮的時候，我也會很疑惑：咦，我演過這段嗎？怎么這里是這樣的？甚至自己也會有種陌生感。

吳磊 & 蔣勤勤

傳銷戲的影響力這么強嗎？

蔣勤勤：因為其實不是只拍了一天兩天，而是拍了很久、拍了很多?？赡茉谟霸豪镏豢吹狡渲械囊恍?，但在拍攝的過程中，我們有好幾個廳，一起同時在拍攝。所以演員們每天都要接受這樣的訊號，專業演員又比較敏感，常常會投入自己的感情與經歷。慢慢地，我們就自然而然被帶到那種環境里了。

您剛才也提到，吳苔花這個角色的行動和經歷的關系很緊密。您會如何總結這種經歷的影響？

蔣勤勤：我覺得她和我們所有人都一樣，內心都有某種渴望。她不只是渴望，而且對自己很誠實。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，雖然她是底層的農婦，但她要掙很多錢，她要靠足貼發財，要好多好多東西，這些全都是欲望，但她居然可以這么誠實地表達出來。雖然在我們外人看來，這種行為可能很蠢，但我覺得如果深入地思考，會覺得她的精神還是挺可貴的。她其實很勇敢，而且愿意追求自我的價值，這是讓我很感動的地方。

吳磊 & 蔣勤勤

吳苔花在影片中有許多情緒爆發的時刻，您是如何讓表演顯得真實的？

蔣勤勤：其實導演很排斥我們在現場看劇本。在他看來，劇本的文字只能作為參考，只是提供一種情節的走向，我們需要根據此時此地的狀態，具體地思考人物的表達，臺詞也可以隨便說。所以我們在片場其實非常放松，而且毫無顧忌。演完了之后，導演也可能讓我們換一種思路，再變一變，所以每場戲都會有很多種演法。

吳磊 & 蔣勤勤

影片中其實有很多和動物交流的場景，包括最后和老虎的表演，好像也有不少解讀方式。您可以談談自己表演、理解那場戲的思路嗎？

蔣勤勤：那只老虎當然是特效做的，但面對空氣交流，也是演員的基本功之一。我當時把那只老虎想象成了另一個吳苔花，它或許象征著她心里那些不好的事物，比如貪欲和憤怒的情感，比如被親人和社會拋棄的過去，比如所有那些不公平的東西。當然，電影只是告訴我們，有一個人和我們一樣，至于她應該走向哪里，我們應該走向哪里，都是大家自己應該思考的。每個人都有歸屬、有認知。雖然這部影片的題材是傳銷，但它本質上講的還是人，人如何奮斗，又如何覺醒。

影師：ZACK張悅 / 監制：張婧璇 / 編輯：Timmy / 形象：Fred蘇 / 統籌：王禹斯LilyWang / 采訪&撰文：陳思航 / 吳磊妝發：司君 / 蔣勤勤妝發：陳非 / 統籌助理：段雨、Yiyi / 造型助理：天天、赫璇 / 攝影助理：穆嘉東、KATE